吐哺-1
接到派出的特工任务失利的通知,克洛克达尔的眉头不禁拧成川字。
挂掉电话,抬头将室内的装潢尽收眼底,华美的阿拉巴斯坦风格,高大的穹顶镶嵌着墨绿色的坦桑石,他的心情有些好转。这里是国王的办公室,桌上和抽屉里陈列着仓皇出逃的前主人未来得及销毁的机密文件。如果说阿鲁巴拿是阿拉巴斯坦的心脏,那么这座宫殿便是阿鲁巴拿的心脏。入主这座宫殿的他,是名副其实的沙漠帝王。
吐出一口烟气,白色的雾点很快在空中隐去,唯余雪茄的香气缭绕他的周身。他起身望向窗外,喃喃自语:真是一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看来指望他们是不成了。
还好他有的是后手,不会因为寇布拉逃走就陷入太过被动的境地。暴君唯一的子嗣,也就是薇薇落到了他手里。据说那位国王十分疼爱他的独女,肯定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搭救她。接下来只要把她牢牢握在手里,耐心地守株待兔便是了。
男人推开窗户,身躯化为沙粒,随风飘走。他越过门口的看守,直接从门缝中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倚着床头愁眉不展、衣着华贵的少女正是薇薇,现在她的身份很尴尬,只能被称为是前朝公主。
就算她还是公主,克洛克达尔也不会有所顾忌。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这些平民百姓眼中的贵人实则不堪一击。
薇薇看见克洛克达尔现身,吃了一惊,继而带动一连串金属的撞击声。她纤细白皙的左腕被铁链粗暴地锁在墙上,她那儿的肌肤过于娇嫩,以至于轻易被镣铐磨出了红印。铁链够长,允许她在房间里自由活动,但想要离开房间是不成的。
克洛克达尔。薇薇咬牙切齿地念着他的名字,丝毫不掩饰对他的仇恨,你这杀人凶手。
因为他,她的国家陷入动荡不安,百姓饱受战祸之苦。最可恨的是他以国家英雄的身份出来主持危局,赚够了好名声,她敬爱的父亲反而被污蔑成私下使用跳舞粉的昏君。
她在巴洛克工作社里卧底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得知了他的真面目,却因为靠得太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从他身边逃走,也没办法给外界传递信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暗中促使国王军和起义军自相残杀,然后从中渔翁得利。
清楚真相的她无力发声,像条狗一样被他拴在身边,哪也去不了。
她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寝宫,但是身边侍奉的人全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她被软禁在这里,也不知道父亲情况怎么样了。以她对父王的了解,他或许会选择与百姓共进退。薇薇只能祈祷父亲吉人自有天相,能够平安逃脱了。
喔,我是杀过人,但是杀的都是骚扰百姓的海盗。殿下可曾亲眼看过我杀过一个好人?毕竟我可是被报纸称为你们国家的英雄呢。
克洛克达尔说的每个字都刺激着薇薇的神经,她咬紧了嘴唇,双手攥成拳头,瞧那神态好像没有铁链束缚,她下一秒就会扑过来殴打他一样。
放了我。
这样,公主若是想离开,克洛克达尔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容,打开门,做了一个很有礼貌的手势:还请自便,我就不送了。
薇薇冷哼一声,举起手腕,晃动铁链:你能把这个打开再跟我说这话么?
他像是才意识到她被铐住了,踱步到她面前:倘若公主真的一心想走,小小铁链怎么可能束缚得住你。他从大衣下面拔出一把精美的匕首,利刃闪动着寒光。他松手让它垂直落下,刀刃掉到地毯上,把它划开一道口子。区区一只手而已,不是什么要害,少了它人也不会丧命。为了回应殿下的决心,我会对我的下属下令,你离开时绝不会有人阻拦你。
薇薇捡起匕首,刀柄看起来是纯金打造,沉甸甸的,雕成一条蛇盘绕其上的形状,蛇眼部位镶嵌了一颗价值不菲的红宝石。刀身打磨得透亮,像镜子一般倒映她脸庞的一部分。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随你信不信,反正我把话说出来了:你走,我不拦你。把这看成一场豪赌也无妨,赌上一只手去换自由。克洛克达尔不打算再和她废话下去,迈着长腿走到门口,停住补充道:我会给你整整一天的时间考虑,这一天内不会有任何人靠近这座宫殿,时间很充裕了吧?
说完他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门都不关。薇薇把刀刃朝上,将一根发丝放到上面,发丝顿时断成两截。他给她的这把匕首倒是锋利,要是用来砍掉自己的手,只要动作够快够狠,想必过程也不会太折磨吧。
她看看自己左腕上的镣铐,将刀口对着手腕试着比划了一下,最终把它拿开了。她并非没有断腕的决心,只是她实在信不过他。
薇薇回想他刚才的话,仔细推敲了一遍,人砍掉手后只要及时止血确实不会死,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他是否会守信。她走到窗边往外看,寝宫门口的守卫果然不见了,可这说明不了什么。
克洛克达尔残忍狡猾,最喜欢把对手当成傻瓜愚弄,她才不会上他的当。这是阳谋,就算她真的砍掉
了自己一只手,他也不会放她走,最多在心里感慨一下她的鲁莽和单纯,不会改变任何现状。如果她什么也不做,顺着他的逻辑,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说是她不想离开。
薇薇再次握住刀柄,凝视着刀刃的反光,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真的很不甘心啊,他的话并非没有给她一丝希望,但他若真是那种守信之人,又如何会做出这种谋权篡位的事。他让流寇伪装成国王军屠城,光是从这一件事上就足以看出他是怎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冷血魔鬼了。
薇薇心中再恨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一天里果真没有侍女来她的寝宫,薇薇很焦灼,却无可奈何。如今的她被闭塞了视听,获取情报的唯一途径还是自他口中,她完全无法验证真假。这样的她纵使心有余,力量也是微小的。
克洛克达尔那张令她生厌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伴随而来的还有呛人的雪茄烟气。她心烦意乱,随手把匕首像丢飞镖那样向他掷去。她也没指望这一击能建功,而且还会引起他的不满,但她再不做些什么她一定会疯掉。
果然,他略一偏头,轻易地躲开了。他毫不在意薇薇的敌视,因为她实在太过弱小了。看啊,她掷出的匕首甚至不能扎进墙里定住,哐当掉到地上。
看来公主不是很想走。
薇薇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准备和他辩上一辩:这里是我们奈菲鲁塔利王室的宫殿,我为什么要走?你是外来者,该走的人是你才对。
你的父亲有违天命,失了民心。良禽择木而栖,鸟类尚且如此,更何况人。百姓在他的统治之下不能安居乐业,江山易主是常事。百姓背离以你父亲为首的王室,选择了我,并非是我用强权逼迫他们,是他们自愿的。
都是你用了诡计!我的爸爸根本不会使用跳舞粉,也不会下令让军队屠城!薇薇情绪激动,一时口不择言,对父王的称呼不自觉用了昵称。
你的父亲连这点伎俩都无法应对,也不怪他失了宗庙。克洛克达尔终于不再用场面话戏弄她,在他的地盘上没什么好顾忌的,鳄鱼露出了他的獠牙:你知道莱特三世吗?世人皆道他是暴君,听信谗言迫害忠良,造酒池肉林,沉迷女色。实际上他清白得很,那些事都是阿莫人编造出来污蔑他的。要说他唯一犯的错,不过是出军支援格鲁潘修时被阿莫人攻陷了都城而已,可是到今天大家都只记得他是暴君这件事。为什么?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成王败寇罢了。王位这种东西,向来是能者居之。他脸上笑眯眯的,语气却比冰还要冷。
薇薇无话可说,像是诅咒一样对他说:克洛克达尔,你今天用肮脏的手段得到的东西,就别怨日后别人用同样的方式夺走。
他一点也不生气:我怎么会怨?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放心吧,阿拉巴斯坦在我手里绝对会比在你父亲手下繁荣昌盛得多。
薇薇此时心中除了愤怒还是愤怒,他为了达成他的目的,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连眼都不眨一下。她怎么会放心把阿拉巴斯坦交给他这样的人?天知道他在灾难来临时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
亲手建造这座宫室的人并非姓奈菲鲁塔利,但是只有姓奈菲鲁塔利的人有资格住在这里。你们奈菲鲁塔利一族的权力易到我手里来,如今你们已经没有权力住在这里。殿下虽然过去是这里的主人,但现在在我面前只能算客人。既然公主不愿意走,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主人,宫室这么大不至于容不下你。不过寄人篱下就该有个寄人篱下的样子,客人听从主人的安排是基本常识。好了,还请殿下乖乖跟我走一趟吧。r1,给她开锁。
听到他的呼唤,一个胸口印着壱字纹身、武僧打扮的壮汉进来,拿钥匙替她打开了手铐。
薇薇摸着红肿的手腕,碍于波尼斯在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老实地跟着他。宫门外阳光灿烂,热浪扑面而来。走下白石台阶,薇薇眯着眼看向天空,太阳一如既往地挂在天上,刺眼明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室政权被颠覆的那日仿佛就在昨天,对她而言像是天塌了一样。可是世界还是照样运作。自然并不会因为朝代的兴衰天生异兆,天上不会下起红雨,太阳也不会不升起来,从前书上看到的那些果然是假的。
薇薇深刻意识到人的意志是微小的,像她这样的弱者又能做到些什么呢?即使罪魁祸首就在身边,她也不能让他将真相昭告天下,把政权交还于她的父亲。想到这,她不免悲哀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来时一切都好好的。她的父亲还是至高无上的国王,没有蒙受不白之冤。
她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也就罢了,生在皇家,她注定肩负比一般女孩要重的职责。靠她的力量战胜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必须要想办法去做,因为她是公主。
克洛克达尔带着她去了地牢,相比起外面,地牢里明显凉快不少,光线也更阴暗。薇薇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和雪茄烟味混在一起,让她的胃一阵阵痉挛。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她没有出口询问,任凭静默让五感变得粘
滞。
他们往前走着,一道道粗黑的铁栅栏像林立士兵手中所持的长戈,坚硬笔直,随着他们的移动向身后退却。当前面的男人停下时,薇薇恍然抬头,看见牢房里关着一个挂在刑架上的血人。他奄奄一息,两手被镣铐分别吊起来,呈v型,胸口是密密麻麻的伤痕,看得她触目惊心,地上积了一滩血。
当她看清他的面容时,薇薇的心脏猛地受到重击,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贝尔!
听到熟悉的声音,男人吃力地抬起脸来。哪怕遭受严刑拷打,他的眼神也依旧锐利坚毅。当看见薇薇的时候,他死寂的眼里迸发出喜悦的光,含糊不清地说: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见克洛克达尔带人来,行刑官停了手里的工作,恭敬地束手立在一旁,身上的皮围裙还在往地上滴血。
薇薇抓住栅栏,心痛不已。说实话在看见被关起来折磨的并非父亲时,她是松了口气的。她为自己的庆幸感到愧疚,反问自己难道受刑的人不是她的父亲,是贝尔她就无所谓了吗?贝尔从年轻时就侍奉她的父亲,看着她从小长大,疼爱呵护她,对她而言他不也是近乎于父亲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