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官员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一旁的同僚。
“怎么了?”那个同僚回过神来,疑惑问道。
“你别再盯着太子看了。”
“?”同僚的眼神中诉说着疑惑,“太子已经暴虐都这个地步了?看一眼都不让。”
那名官员抽了抽嘴角,努努下巴,示意他转个目光,“你看太子的时候,陛下也一直在盯着你,怕是要生气了。”
“!?”同僚连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起来,他怎么忘了,陛下最不喜皇子们结党营私,和官员们靠得太近,可能他刚才的动作让陛下误以为自己有结交太子之意,但怎么可能呢!如今朝堂之上,六皇子和九皇子最得圣宠,一个废太子罢了,凭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就算一时恢复了太子之位,又怎么可能争得过其他几位皇子。
万万不能押错宝。
燕湫不可能猜到那一众各怀心事的官员想法,也懒得去猜,他随意得环顾了一圈,然后在角落的地方看到了正在喝酒的萧玥清。
“咦,他也在。”
燕湫轻轻喃了一句,被流放的途中他曾遇到过一个被山匪劫财的少年,那时的少年身无分文,他便让那人与自己同行了一段路。
可惜,第二天他就莫名穿越了,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有没有自己找回家。
现在看来,应该是回去了。只是比起燕湫印象中显得更加清瘦,神情也变得有些孤冷。
萧玥渊有所察觉的抬起目光回望,却在视线在空中交错的时候,慌乱的挪开目光。
“他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燕湫忍不住嘀咕道。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楼雪青轻笑着回应道:“殿下莫要担忧,七哥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他现在只是一时难以适应而已。"
燕湫点了点头,要面对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自然会难以适应。
此时的两人都还不清楚,楼雪青所说的难以适应和燕湫所理解的“难以适应”,竟然指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宴席进行得很顺畅,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在宴会结束后,燕湫和楼雪青便离开了大殿,因为太子府被烧毁的原因,父皇为他在皇宫之中另外安排了一处宫殿。
夜晚时分,依旧灯火通明。
零星的星子点缀着夜幕,使得皇宫之中都被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
燕湫坐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心绪难宁。
“殿下,殿下”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声。
燕湫本就没有睡着,闻言立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打开房门,然后看到一个小太监快步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小太监喘着粗气,说道:“太子,不好了,有刺客闯进来了!”
燕湫闻言,神情顿时一震,说道:“什么人敢来皇宫里行刺?”
小太监摇了摇头,神色担忧的说道:“他方才刺伤了陛下,然后往这个方向跑来了,不知道藏到哪去了,殿下要多加小心!”
“他刺伤了陛下?父皇还好吗?”
小太监凝着眉,犹豫的说着:“太医们正在瞧着,伤在
了左腹,但是伤得不深。”
“父皇受了伤,孤身为长子,理应前去探望。”燕湫转身关上房门,小太监急急拉住太子的衣袖,摇了摇头,“陛下吩咐了,除了太医外,不让任何人去。”
燕湫脚步一滞,然后说道:“孤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小太监一脸焦急之色,但是燕湫坚持己见,他无奈之下只好松开了手。
燕湫快步往皇帝寝宫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凤栖宫内里的气氛亦是紧绷到了极点,地面上也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瓷器茶盏碎了一地,上面还沾着一点鲜红的血。
“小公子真的动手了?”
曹仁礼看着男人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连上药的手也在一直颤着,“老奴在接小公子回京的路上也见过萧七郎君了,没想到那少年看起来纤纤弱弱的,下起手来竟然这么狠。”
燕行止被曹仁礼擦药的动作疼得闷哼了一声,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男人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不是他做的。”
曹仁礼听到燕行止这话,心中更是悲凉:“能自由出入皇宫,对宫里所有的暗道都了如指掌,除了作为皇族影卫培养的梅阁之人,还有谁能做到?”
“不知道,天暗,没看清。”燕行止的声线平稳的回道,依旧不带一丝的波澜。
曹仁礼叹息一声,忽然跪倒在地上,哀求道:“陛下,我知道您心疼他,可是自古以来皇权之争就是残酷的,老奴也算是看着小公子长大的,我也心疼他,但他如今还只是命人故意刺偏几分来“宣战”,可是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
曹仁礼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声调,他一回想起先皇做的那些破烂事,便是一阵绝望,偏偏这份绝望还要他们继续承担。
“哈宣战。”燕行止低低一笑,扯动着嘴唇,“像他的风格。”
曹仁礼却是笑不出来,他继续劝道。
“如今小公子虽然记不得幼时的事了,但若有一天他想起来他的母后是怎么死的,到时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够了!”燕行止忽然一声戾喝,“滚出去。”
曹仁礼脸色苍白,颓然的低下了头颅,口中不停的喃喃着:“陛下,你害死了他母亲,就算能瞒一时,但终究是瞒不下去的。
先皇就是故意的!他明知道梅阁只认他们令主的命令,却在把皇位传给您之后,又把梅花令给了小公子,就是在等这一天”
“所以朕就更不能让他如愿。”燕行止一字一顿,冷声的打断了曹仁礼未说完的话,他想起太子近日的行事,头疼万分的捏了捏额角,"如果湫儿想要夺权,尽管来就是,朕奉陪到底。"
“可是陛下”
燕行止烦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下去。
曹仁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之后,终究还是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慢慢的站起身来,恭敬的说道:“既然陛下心中已有打算,老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曹仁礼说完之后便敛了衣袍,跨出寝殿。
安静的凤栖宫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燕行止端坐在檀木椅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彼时的少年白白软软的,会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句皇兄甜甜的喊,纵然性子任性了些,总归是心思纯良。
思及此,燕行止觉得自己腹部的伤更疼了,男人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喃喃道:“呵呵真是长大了,有本事了朕倒要看看,你能拿朕如何?”
“轰隆隆——”
惊雷乍响,原本朦朦胧胧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住月华,早春的风仍旧带着寒凉之意,透过半掩的窗户吹入寝殿中,将屋内的烛台吹熄了。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唯有外面的宫灯依旧燃着,昏黄的光晕斜斜穿过宽敞奢华的宫殿。
正好,灯也灭了。
燕行止躺在床榻上,微微偏头,打量着外边沉淀的夜色,要下雨了
“咚咚咚。”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曹仁礼去而复返,正站在门外小声唤道。
“陛下,您歇息了吗?”
“嗯。”燕行止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后问道:“怎么了,何事?”
“陛下,老奴方才看见小公子过来了。”曹仁礼压低了声音,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复杂之色。
燕行止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不是安排他住在东宫了?”
“小公子没走近,挨着宫墙往这儿瞅呢。”曹仁礼也没想明白太子过来的原因,犹豫的说道,“他知道陛下今晚会受伤,这个时候不应该避嫌吗?怎么反而往这儿靠了”
燕行止的也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半晌之后,笑骂了一句,“怕是想来瞧瞧朕到底死了没。”
“陛下,要不要派人将他拦下来?”曹仁礼微蹙了眉,询问道。
燕行止摆了摆手,说道:“暂且不用管他,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吧,他的事,朕自有分寸。”
“可是”曹仁礼明显还有话要劝,迟疑的继续开口说道,“小公子的身边一直会有两个影卫暗中跟着他,如果他又动了心思想要再补上一下”
曹仁礼连忙摇头,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有余悸,“不行不行,不能让小公子靠近,他现在太危险了。”
“无妨。”燕行止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冷漠声调。
曹仁礼见状,只能垂头退下。
“等等——”
寝宫之中忽然又传来了声音,曹仁礼眼睛一亮,却听到陛下迟疑着说道。
“外边要下雨了,让他回去吧。”燕行止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他的目眸紧闭,搭在膝上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起来。
他继位已有五载,鲜少有这般心乱如麻的时刻。
最终,燕行止缓缓睁开双眼,望着那宫外昏黄的灯火,改口道。
“让湫儿进来吧,你领他先去偏殿候着,朕记得上次没下完的那盘棋一直摆在那儿,你告诉他,把棋局解出来,朕就见他。”
“!?”
曹仁礼怎么也没想到,等了半天竟然等到了燕行止这样一番话,顿时心中大骇。
但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如履薄冰的小太子,他的行事,一举一动早已自成威严。
曹仁礼在心里默默的叹息了一声,最后还是恭敬的应“是”,然后转身离开。
很快,一脸疑惑的燕湫从宫门之外走了进来,他被“晾”在了偏殿之中,出去的门被曹公重重的阖上,还有一声从门外重重传来的冷哼。
“殿下就请留在这儿认认真真的解棋吧。”
燕湫:“?”
燕湫呆愣愣的坐在矮榻上,目光带着尚未搞清楚状况的茫然,一双漆黑的眼眸轻轻眨动着,青年看向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了桌子上放置的茶壶和棋盘之上。
白子黑子互相纠缠交错在一起,彼此针锋相对,只是黑子的势头要稍弱了一些,分明得了先行的优势,却偏偏落后了一大截,被白子撕扯出了好几处缺口,隐隐有反围之势。
燕湫看着棋盘上已经残破的棋局,不由得凝眉思索起来,这盘棋已经下了一半,对弈的两人水平极高,他看着就像是一步一步的踩在别人设计的陷阱之上,每一步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能确保落下的子能让棋局继续下去。
下一步恰好是黑棋,燕湫执起黑子轻轻捻起,白皙的指尖摩挲着黑玉磨出的棋子,犹豫不决的看着眼前的棋局,最终还是选择下在那处。
白子在棋局上横冲直撞的攻击,黑子只能一味的防御,一旦黑子被白子占据主动权,就会逐渐的落败。
黑子一步步的败退,很快,就落在了一片死胡同里。
黑子被逼无奈,只能放弃,白子得胜一轮,再次攻伐,将黑子死死的逼到了绝路上。
燕湫看着黑子被逼至绝境,心里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兴奋感,他将棋子重新落下,然后将目光落在棋盘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置之死地而后生。
"殿下。"曹仁礼的声音突兀的从门口传了进来,沉浸在棋局中的燕湫被惊得指尖一颤,那枚黑子没有握稳,径直摔落在棋局之中,将原本好端端的一盘棋都碰乱了。
燕湫抬眸朝门口看了过去,只见曹仁礼手中提着一盏宫灯,沉着脸望着自己。
燕湫微微眯了眯眼睛,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曹叔,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曹仁礼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陛下差我过来,问问太子殿下把棋局解开了没?”他攥着手里的宫灯站在门边上,竟是进来一步都不愿。
偏殿里无法估测时间,燕湫看着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变得冰凉,恍然已经过去了许久。
燕湫温笑着,刚想回答对棋局已经有了破局之法,突然之间,他想起来自己若是要避开皇城,眼下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历朝历代的皇帝想必都不会愿意让一个不学不术的草包来继承皇位。
然后他能顺理成章的“让贤”了,离开这个必死之地。
打定主意的燕湫收了唇畔那抹笑,板着脸,做出思考的神色来。
燕湫:“未曾,这盘棋局有些难,于孤来说解起来太过吃力,还需要再思考一段时间。”
曹仁礼:“”
燕湫:“曹叔,你还是先回去吧,这盘棋孤会尽快解出来的。”
曹仁礼:“……”
曹仁礼:“殿下,老奴已经在偏殿守了半柱香的时辰了,陛下明日还要早起晨议,莫让陛下等太久了。”
“嗯——嗯——”燕湫心不在焉的应着,随口说道:“曹叔,你让父皇也别等了,没个三天三夜,孤怕是思考不出来了。”
“”曹仁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忍着
心中的怒火,沉声说道:“殿下,这可是陛下的命令,若是让陛下等的久了,发了怒,老奴可担不起。”
燕湫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孤听闻父皇受了小伤,虽然不严重,也但也要多休息才是。”
“小伤?!”曹仁礼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深可见骨,这叫小伤?若不是刺偏了一寸”
燕湫一愣,方才告诉他的小太监,分明说的是父皇的伤并无大碍。
燕湫焦急的追问道:“父皇还好吗?刺客抓到了吗?敢在宫中行刺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曹仁礼一拂袖,连着的三个问题也没有给出解答,只是淡淡的说道:“既然殿下还需要思考,老奴不敢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曹仁礼咬牙切齿的撂下这句话,然后转身走出了偏殿,再一次的重重合上了门,砰的一声巨响,让燕湫不禁缩了缩脖子,又缩了下肩膀。
"曹叔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气?"燕湫嘟囔道,然后秉持着“不学不术”的人设,见棋局已乱,干脆也不整理了,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两口。
润过嗓子后,燕湫的眼皮也困怠的半阖着,如今已是深夜,上下眼皮一碰,睡意便再控制不住,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夜色渐融,乌云压顶,如墨的黑夜笼罩在皇城的上空,仿佛随时都要滴出墨汁来,让人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夜幕之下,这座巍峨壮观的皇城也显得更为沉闷了几分。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