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的,挽明月站起身,要去关窗,韩临拦住他:“不必了,我一会儿就走。也没几句话。”
挽明月见他也没关门,只是站在门口那边,笑着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赶你。”
韩临笑说怎么会,立在房门口,和挽明月隔得很远,又说:“我是来告辞的。”
从前告别,韩临从没站得离他这么远过。
挽明月怔了一怔:“行李收拾好了?”
“嗯,先放在假山那边了,就是正好路过,跟你打声招呼。”
“现在就要走?”
见韩临点头,挽明月站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说:“要走怎么不提前说声?我带你去吃个饭。”
“呀,真不巧,媚好刚给我送来,我吃过了。”韩临笑着提议:“下次吧,下次见面你再请我。”
挽明月被他有理有据的拒绝,也不好再说,只问:“伤好的怎么样了?”
“你开的药管用,好彻底了。”韩临对他说,“要不是我唱歌难听,我都想亮一嗓子。”
挽明月没由来的想多留他一会儿,便问:“你要顺着原路走吗?”
韩临失笑:“那不能,我前一阵在你们这里转,找到了更方便的路。”
挽明月又问:“哪边?我猜猜……”
韩临打断他:“桃花林,那边把守得不严。看守是个武功很高的酒鬼,我拿桃树枝跟他打了一架,交上了朋友,我喝的那一大坛酒是他给的。”
挽明月没想到他遇上那位隐士,眼见韩临转步就要离开了,挽明月为叫住他,又追问道:“那你来的时候究竟走的哪条路?”
韩临都依旧没卖关子:“悬崖。我从你院子后头的悬崖爬上来的。”
“下头那么湍急的江水……”挽明月一阵眩晕,他为来找自己,竟然爬了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没什么,比你分明都气短了,还要磕头磕到山顶,容易多了。”韩临说完便背过身要离开。
挽明月想拦住他,手慌忙去收拾桌上的东西,让他先等等,动作太急,不小心被淬毒的匕首割出一道口子,
一连串血从掌心滴落到桌上。
挽明月没功夫顾自己,抬眼见韩临都快走出门,只按住伤口,忙问:“你从哪里知道的?吴媚好?”
韩临背身而立,并没有看到挽明月手被锋利的匕首伤,只一句话传到挽明月耳中:“所以是真的了?”
挽明月忽然反应过来,韩临在套他话,心沉沉坠下去。
这事给他知道并没有什么,毕竟挽明月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他是为套话这行为心冷,无关内容。
暗雨楼和无蝉门敌对成这样,底下人说话都谨慎小心,挽明月要很费力气的插科打诨,玩笑卖软,才能与韩临维持一个平衡。韩临也明白这点,因此二人说话向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却没想到从前这么多的努力,被韩临就这样随手扔了。
“在山城的人跟人闲聊,无意听来的。怪不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当时不知道来历,没好好谢你。已经收下了,也不好再还给你。就想着,也爬一爬崖壁,多少感受感受你当年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知是毒药发作,还是其他缘故,挽明月一阵心慌,忙从抽屉中取出解药服下,药效没发作前,那毒叫人晕眩,他头晕眼花的,强凝心神:“那天有雨,你不要命了吗。”
“我爬了一半雨才下起来的。崖壁上有山洞的,我去那里躲了会儿雨。山洞里头有具骷髅架子,衣裳破破烂烂的,看不出样身份,骷髅骨头上有很多针眼,看样子是暴雨梨花针。
避雨的时候也想过,要不下去算了,但你马上要接任了,往后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趁局势还不那么紧张,我想来见见你,毕竟我的朋友里,还活着的,也不多了。”
“后来我感觉雨要越下越大,就出来先往上爬,很滑,有好几次险些摔下去。”韩临有点受打击,唉了一声:“结果上去了,雨反倒小了,真是的。”
挽明月倒在椅子里,从抽屉中扯出绷带扎住自己的伤,仍是晕,强撑着道:“不说你的好运气了?”
“那么大的雨,我都没摔下去。没摔个粉身碎骨,不就是运气好吗。”韩临背对着他朝他摇摇手,“真走了。”
挽明月想起身去拦韩临,可是毒发作,只能瘫坐在靠椅中,使不上一点力气。完全昏过去前,挽明月想,韩临真的没回一次头。
再醒夜都很深了,他前两天也一直住在这里,长燃着灯烛,所以今天也没人来叫醒他。
挽明月闭气运功试了一下,发觉毒早消了。他猜想昏迷至今,主要是困乏。
这几日一到床上,他便翻来覆去,一天最多只睡得着一个时辰,梦中总见到韩临,镜子里脸上鼻上挂着精液的韩临,随即浑身冷汗的醒过来。
能灼伤视线的人已经走了,挽明月回到自己屋中。房间干干净净的,一丝韩临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挽明月转着看了一圈,终于在窗边看到一只白瓷碗,碗底干结有药汁,应该就是他叮嘱媚好一定要看着韩临喝的。
挽明月拿下窗台上的碗,推开窗,往下看去,看见窗下的那片草地黑漆漆的,草叶上粘上药渍。
挽明月又往远处看,看到了山崖下滚滚的江水,一阵头晕。
韩临究竟是怎么想的,见他而已,至于冒着摔进洪水的危险吗?那红绳的来历,韩临又得知于何处?
明明在几天前清理韩临的那个晚上,挽明月就已经决定放弃他了。他太乖了,他被往挽明月最不喜欢的方向捏塑,他毁了挽明月心里有关他的所有幻想。
那晚床上的韩临睡沉了,挽明月为他涂药,到后来都想闭上眼睛,想逃避他方才犯下的这些事。
挽明月的很多喜好,都分布在以韩临为圆心所画的圆上。因为过分体恤他,韩临表现出温柔承受的姿态,却在这个圆外。
圆心跑出圆,这个圆也随之崩塌扭曲,不成形了。
挽明月呢,为了提起一点兴趣,不得不牢牢控制住他,朝他施虐,像个强奸犯一样,一点不顾体面。
挽明月并不恨韩临,也一点都不怨他。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不该抱着侥幸的,他不该以为上官阙不下手,他不该以为上官阙教过的韩临还会是原来的韩临,他心里的韩临。
埋怨别人简单,最痛苦的,莫过于知道,所有都是咎由自取。
挽明月是个聪明人,为了不让自己永远痛苦,决心彻底断掉。
做出这个决定后,挽明月合衣躺到韩临身边,脑中为自己分析利弊。幻想全部破灭了,前头无尽的计划也都没有用了,好处是他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找韩临。
朋友和爱人可不一样,和朋友轻松的断掉是很简单,很轻而易举,随处可见的事。
借此,挽明月还可以和暗雨楼断的干净些,少生很多事。物质他现在一点都不缺,但也不代表他可以抛去不要。听起来很有意义,又叫人醒悟的一夜。
那天清晨,整宿未眠的挽明月起身,去收拾屋中的一切,自言自语道:“本来就有点病态吧,性幻想全部来自一个人。鸡蛋还不能全放一
个篓子里呢。”
擦拭那面沾满精污的镜子时,挽明月凝视着镜子中满面阴郁的自己:“你这样自私的人,只是因为担心未知,就会亲手扼死一切的可能的人,这时候在自伤什么?没有人了,你在做戏给谁看?”
为了断掉,挽明月连房间都不回,希望韩临也对自己心冷,觉得这个朋友不过如此。
事到如今,挽明月已经不敢再去想是否真的奏效了,他看着滚滚江水,已经想让水朝西流,时间倒退。
他为什么要多嘴去问韩临怎么来的?
他为什么非想多留韩临一会儿?
他为什么把韩临一个人丢在房间里?
他为什么要选择放弃?
他为什么不在当年太原,那场皮影戏正演至高潮的时候抱住韩临?
要是雪山被多困一段时间,不多,一个月就够了,他见穷途末路,会不会伸出手,去向韩临道出心意。可故事没有旁支,这些都只能成为一根无尽悔恨的针,永远刺痛挽明月的心脏。
很多年前的判断是对的,韩临这种人,挽明月真的不敢惹。
很多年前的认知也是错的,韩临这种人,挽明月不可能不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