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征看向卿怜雪寻意,卿怜雪摇头道:“算了……”
燕征一甩,将人狠摔在地,吼道:“滚!”
垢面忙不失迭地扭捏着起了身,见鬼似的逃窜。
燕征双手附在卿怜雪肩上,急忙问道:“他伤你哪里没有?这些人一个个色欲熏心,口中话皆为犬吠,听不得的,你莫要放在心上。”又摸索着人臂肩问道:“有没有哪疼?让我看看。”
燕征让他不要在心,他也在心不了,这些唾骂于他而言就如同生计所需,分离不开。诸如此类之事多如牛毛,哪里还能继续在意,听得多了也只觉得耳乏。
但燕征这知疼着热的举动却令卿怜雪心生暖意:“没有,他碰不到我。”
燕征听言却难以静心来,一是觉着那人不知天高地厚他尚有怒气,二是心忧卿怜雪。无论这人身处何方,总也要遇着危险。他也不敢再说这事,接道:“走,我带你去放河灯,将那人带来的煞气也去去。”
燕征手中买的是莲灯,由纸折成的莲花样式,艳粉花瓣层层如伞开,其中一点火。
两个都是一模一样的物什。他递至卿怜雪手中,为人讲解道:“这花灯先放河沿,双手合十祈愿后游河,我记得江南那方也有此类灯节。”
“江南不及武京城繁华,且是夏放莲灯。”
“来,”燕征将花灯放下,瞌目祈愿道:“愿我当下身侧之人卿氏怜雪,事事如意,愿愿皆成。”
卿怜雪瞥见他庄重神色,亦双手合十默道心愿,淡淡提上一嘴:“祈愿不需口述。”
燕征小声道:“我这不是想你…知道我这心意。”
“我一丝也不知。”
两盏莲灯随水漂游,花灯十里。
二人逛完这河灯祈福一遭,四处购置了些小物件,原是细小的柳絮,现今是越下越大,又快又急。
街上行人执伞而行,可卿怜雪燕征二人却是不带分毫,路上互甩着雪,如同稚童嬉闹,满面笑意地赶着回了相府。
燕征一如既往,翻墙而入,俨然已把这红墙当做了相府的大门。
琉璃殿内炭火望,武国未有守岁习俗,天色愈晚,原本盛亮的武京城也就愈暗。
今日是新岁,卿怜雪亦不留人,也早早地令能归家的几个下从回了去。他不回、不能回、不愿回,却也愿这能归家的人好好团聚。
飞雪、小风,安静地在殿外落下都可听得窸窣声响,燕征搬了长椅,又取了炭盆,与卿怜雪坐在这殿外赏雪。
天是静静的,雪也是静静的,二人如是。火盆中的炭焰烧得劈啪作响,余出几点迸溅飞舞的星火。
燕征不动声色地挪着往卿怜雪身边
蹭,沉默无言。
卿怜雪却是明明白白地知晓燕征的动作,两手交叠,摩搓着指肉,心是紧张跳。
燕征打破沉默:“为何就你一人迎岁新?”
卿怜雪倒是想说,以往迎岁新,他是与芳华、任清流三人一齐,芳华不可留,任清流又要归鹤祥那抚养他一载的夫妻处。现今除了这愿意死缠烂打的燕将军,他哪里还有旁人能与。
“我性傲,高高居上,旁人不配与我相迎。”
没想到燕征眼前一亮:“那是,只有你燕将军配得了。”
燕征又挪动过来了些,卿怜雪不敢动,找着话继续闲谈:“今日多谢……”
“你是说那觊觎你样貌的小花贼?”燕征摆了摆手,“都是小事儿。”
倒也不是。
卿怜雪原本之意是多谢今日这一日作陪,不至于空乏在这相府之中,他也懒得作解释:“你说是,那便是了。”
现下夜深人静,燕征挪动分寸,这下恰好能与人贴近,又去握住了卿怜雪的软柔双手。
往日握着人的手,他燕征是一丝羞怯也无,现今竟觉着身上发热,额间冒汗,是未有过的紧张与焦灼。
他知道自己心间怦怦直跳、心跳如筛豆。
他亦是从未有如此话藏于心,却分毫不敢多言的时刻。
卿怜雪本还遗忘了,但燕征突地这么提了一提那垢面,他忽而记起武国初年——
那是他坐上相位的第一年,是他为一人而苦读数年书、勤学数年论、好求知,费尽心思与心机官至相位的初年。
那人教他“芝兰生于幽林,不以无人而不芳”,那人说好紫色,他就着紫衣,就连那方廉价而布料粗制的紫方帕他也视如珍宝的藏了数十年。于是奋苦到头、出人头地,终能着鲜衣脸含笑意、满心喜悦地去碰面。
那人却面色不虞,犹如神只睥睨众生,既不屑而轻蔑道:“你究竟爬了多少床才到此地步?”
燕征今夜道那垢面所说为犬吠,燕征自己又何尝不是?
“你说那垢面为犬吠,可你此前也是这般说我的……”
卿怜雪撇开他的手,垂眸淡道:“你不知道我此前有多厌恶你,我什么也没做,可你处处与我作对。有时我也会琢磨,是我不该存活于世、还是我身上血腥,竟惹得你万分嫌恶。我此前恨你,你一句话教我为你而来,又一句话将我落入地狱。”
“我总走左也不对,走右你也厌弃,后来我连自己怎么走也不会了。”
时间恍若凝固,风未动,未停柳絮飞。
“燕征……”他眉间微蹙,带着失望与恨意道,“我真的恨你。”
燕征僵住了身形,紧咬着下唇不再作声。他知自己此前窝囊,却不知在卿怜雪心中竟是这番恶相,心中热潮被一盆冷水倾覆,颤着收了手。
“可后来,你与我竟有机会相识相知,我才知你并非面上那冷面,你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我曾无数次叫我放下,”卿怜雪抬眸,用着复杂的神色对上他的眼,用指尖置在燕征胸膛道,“可我扪心自问,却是情不自禁,我摆脱不了你,这一生也摆脱不掉。”
燕征在月前曾用那“花儿好,月儿圆”来逗趣他,卿怜雪便将这话记了一月。
在焰火的照耀出的忽明忽暗下,他眼中流转流光,犹似含泪,声如游蛇,将人缠绕不得脱身:
“今日未有月圆,未有花好,只有你眼前人,你采撷是不采?”
燕征诸多话、诸多歉意、诸多的后悔深埋于心,可当下喉间哽咽,未有一字能从口中脱出禁锢。卿怜雪是山谷幽香,有剧毒、带利刺,可内里是芬芳与柔软。他甘愿陷进去,掉进深不见底的黑窟,哪怕卿怜雪就此放开、甩开他的手,他都要用卿怜雪身上的利刺扎入自己的肺腑,与之同生共死。
卿怜雪说出那番话心中有多纠结,他燕征就有多苦痛,他上世是禽兽不如、鼠目寸光,不识人心。所以那番话一出,他就知道再无缘分续下,树要枯竭,可卿怜雪又以水分浇养,令他死而复生。
燕征站起身,只犹豫着、轻声唤道:“卿怜雪……”
卿怜雪眼中白光欲落,张开双臂:“燕征,抱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