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景子轲到达季明羡寝殿外的时机不巧,正好碰上了里面激烈的争吵。
大殿外的宫女太监纷纷选择跪地叩首,身体颤抖之下,仿佛下一秒季明羡就会冲出大殿将下人全部绞杀出气,连景子轲来了,都无人敢进去禀报。
只听殿内狠戾的一声巴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从寝殿内抬出。
谁又能想到,那被打得昏死过去的女子,又是大献最尊贵的皇后呢?
下人都在景子轲进去时抱有同情的眼光。
这些年,凡是进殿的不管大臣还是妃嫔,几乎无一善终,哪怕是当初以浩浩荡荡之势嫁给季明羡的皇后,也在今日难逃罢黜,余生凄凉。
所以,在景子轲进入之后,他们也是多派了人手,生怕待会天子一怒,运送不及。
而季明羡的寝殿,比起五年前,也是愈发的昏暗。
明明是晨光熹微,可没有点一根蜡烛的屋内是说不出的压抑黑暗,连所有的窗户都给全部封死,能透光的,也只有那缝隙的丝丝曙亮。
景子轲凭借记忆走到大殿,还未靠近上面的龙椅,就被黑暗中突如其来
的香炉给差点击中。
灰尘扬了他一脸,香炉狠狠击中了那边的墙面,发出一声硬响。
“滚!!”
景子轲听到了上面桌子都被掀翻的动静,只好出言道,“是我,别再发疯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空气都变得诡异。
景子轲好不容易找到一根蜡烛,点燃,照亮了整个议事的大殿,也照亮了龙椅上那瘫软的疯子。
地上杂乱无章的奏折被景子轲一个一个捡起。
有的甚至还是去年的,到现在都还没有批阅。
景子轲不禁问季明羡,“这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去上朝?”
季明羡披头散发地嗤之以鼻,“我是皇帝,想怎样就怎样,谁有异议,杀了便是。”
这熟悉的语气仿佛又让景子轲回到了五年前。
当季明羡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说杀就杀时,景子轲就应该阻止,而不是现在这般为时已晚,让季明羡随心所欲。
所幸景子轲接下来也没管他,他将所有没有批阅的折子都集中在一起,准备自己亲自来批。
可龙椅上的季明羡却不老实。
他嗤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让你来,是让你来批折子的吧?”
“那这些折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批?”
季明羡想了想,“你跟我做完我就批。”
景子轲现在没心情和季明羡周旋。
他已经开始批阅,并从这些折子中知晓了如今大献的国运与天灾人祸。
他和季明羡自大献复国后花了整整五年所打造成的盛世,又在五年内全部土崩瓦解。
他不知道季明羡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像他在景府的祠堂里不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最终只能由于思虑过重,熬出半壁白发。
“我让你过来,你是听不到吗?”
景子轲依然不理。
“你再不过来,明年的税收再长一成,你自己看着办!”
景子轲这才顿住。
他手握着一卷折子开始起身,在终于走到季明羡面前时狠狠一抛,直接砸在了季明羡的头上。
“你闹够了没有?!”景子轲哪怕是怒意上头,也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
“你看看如今的大献,被你玩成了什么样子!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季明羡,你的抱负呢?!”
“你身为帝王的骄傲呢?!”
“你曾经是怎么答应过我的?!你承诺给我的清明盛世呢?!!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怎么对得起曾经英明一世的自己?!!”
“景子轲!!”
季明羡倏尔站起,怒目圆睁。
头上被砸的鲜血垂直下流,腥味泛滥。
“我的抱负?我的骄傲?我的清明盛世?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对不起自己?”季明羡仰天长笑,搬起身后的龙椅就是往地上狠狠一砸。
“那是你!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
“那是你强加给我的抱负!是你强加给我的骄傲!是你强加给我的承诺!”
“是你对不起你的列祖列宗!为什么要强加在我的身上?!!”
“我是你复国兴盛的工具吗?”季明羡问。
“凭什么我这个工具给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就可以没有遗憾地一走了之!你就可以对得起你们景家的满门忠烈地潇洒离去?!!”
“景子轲,你留我一个人在这……”
“你让我一个人守着你的抱负、你的骄傲、你的希冀…你却了无音讯整整五年,将所有的包袱全都扔给了我,自己做甩手掌柜。”
“你又把我当成什么呢?”
“你不是想要清明盛世吗?不是想要大献荣耀吗?不是想要对得起你景家的满门忠烈吗?”
季明羡摊手一放,眉开眼笑。
“你走了,我就把它们全都毁了!”
“这不…你就只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好好地给我收拾残局、好好地给我清理门户、好好地给我让大献的荣耀东山再起……”
“景子轲,现在…你还敢走吗?”
大殿内又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
这也是景子轲第一次当着季明羡的面哭,根本止不住眼泪的滴落。
季明羡也如他所愿地,利用景子轲最在意的东西,彻底将其束缚在了自己身边。
往后余生的日子,季明羡终于开始上朝,不过都是前一晚上景子轲刻意的迎合所换。
季明羡惯会用一大堆纳税、上朝等事来威胁,来让景子轲曲意逢迎、让景子轲满足自己一个又一个怪癖,来弥补自己失去景子轲的这些年所空缺的性欲。
景子轲不仅要在白天批阅奏章,还得无时无刻迎接着季明羡威胁下的命令,晚上更是没有一次被放过,在皇宫的任何季明羡能够想象的地方做爱蹂躏。
也只有这样,大献国运的衰败才终于停住,一切都
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只是景子轲的精神在这种摧残下愈发不济。
他也曾想过真心地对待季明羡;
可在这种背景下,他的真心只会沦为季明羡眼里为了大献国运而做出的刻意讨好和谄媚,从而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更为疏远。
甚至在很多时候,连景子轲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陪着季明羡,还是在陪着这大献的江山社稷。
他在这日复一日的压抑里终于积劳成疾。
待季明羡发现他满头的白发时,也已经是为时已晚。
“你才不到四十,怎么就憔悴成这副模样呢?”季明羡抱着他低咛。
景子轲却不以为意,在床上答非所问道,“大献不能后继无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嫔妃侍寝?”
季明羡愣愣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为了大献,鞠躬尽瘁啊…”
而后,季明羡扬长而去,景子轲亦没有丝毫挽留。
……
献十四年,大献重回正轨,虽不复盛世,百姓也已勉强安居乐业。
……
献十五年,大献首辅景子轲薨。
景家无一后代,满门忠烈。
……
次年,献景帝驾崩,传位于皇室旁系血脉。
大献至此,江河日下;
再无明帝盛世重现。
时代总会在历史的翻涌中不断递进。
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感情,也在波涛汹涌的历史长河里被人逐渐忘怀,无一知晓。
只是在后来的考古发现里,大献的皇陵偏偏怎么也挖不出献景帝的骨骸。
而本属于景子轲的陵墓却是一棺两尸,谁也不知道另一个男尸是谁,就像那景家族谱为何会出现季明羡的名字般;
无人知晓,令人费解。
【全文完】